蓑下鲤呜~啾☆

我可以因为不幸而骄傲吗

【雷安】塔与石像鬼

塔与石像鬼

cp:雷安

石像鬼雷总 石像安迷修注意 能接受的话继续↓

 

 

BGM:

 

雷狮赶在太阳完全越过地平线前晃悠进了林子边上的高塔,他进去前瞟了一眼来时的路,茂密的枝叶中尚且没能透下光,现在的亮度还没到他厌恶的程度,这是最好不过的。最近天亮的很早,人们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时天空就开始泛起白来。

 

推开那扇厚重的门,随着“吱呀”的声音蹭着门边溜了进去,雷狮径直走向右侧的螺旋楼梯,有些年代的木质楼梯像是受不太了年轻人的折腾一样,发出惨叫声,仿佛濒死的鸭子。这楼梯挺长,如果在半道俯瞰,一般人多半会吓得腿打颤。但雷狮既不会向下看也不会对如此高度产生一点点畏惧,他踩着阶梯不紧不慢地向上走去,完全无视了老旧楼梯那令人不适的声音。

 

他到达了楼梯的顶端,楼梯口站着迎接他的人——如果无视掉那人手中指向他的长剑的话我们可以把这当作是迎接。

 

“真希望你不要老这样闯进别人的住处,盗贼先生。”那人站在高一阶的地方向下看过来,剑尖刚好顺着他的视线直指雷狮喉间。

 

“别这样安迷修,”雷狮笑了笑用手轻轻拨开那柄剑,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我可不是什么盗贼。”

 

“那么希望你不要老闯进别人的住处,石像鬼。”安迷修收起了自己的双剑。

 

雷狮是石像鬼,石像鬼就是那种平日蹲在屋顶或其他地方安安静静当座雕像顺便守护一下那幢建筑的生物,他们拟态时就好像真的石像那样,但又却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东西,他们不是作为“创造物”出现的,而是拥有自己生命与意志的生物。理论上来讲这样的生物多半一生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即是他们所需要守护的那座房子,但雷狮却不是这样,他不喜欢这样,所以也没人能强迫他做一个石像鬼该做的事。

 

在他看来,如果要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弹,不如做个普通石像,还当什么石像鬼呢,还是成为一名冒险家更加适合他。

 

何况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该做的事”。

 

这些年来他脱离了石像鬼的族群四处游历,从不在一个地方做过多停留,看过的风景只多不少。

 

但他还是在路过这座高塔时被深深吸引了,冒险家的直觉告诉他那里有宝藏的气味,是个不得不去的地方。

 

 

那时他趁着夜色一进门就随意敲碎了旁边立着的一座手持大斧的石像,前些日子他去了一个喜欢在石像中藏东西的地方,因此养成了这个习惯,不过很遗憾的是,这里的石像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他看着一地的石像碎块觉得有些头疼。一层的大厅很宽阔,这里站立着众多的雕像,或许可以称之为雕像群,但这些它们的姿态又确实看起来彼此之间毫无关系,似乎就是被随意堆放在了这里而已。雷狮不反感这些没有秩序的事物,但也谈不上多喜欢,他有一套自己的法度准则,不在这之中的存在对于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他仰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基本都是空的,从底层到塔顶中没有什么楼层,周围都是垂直的墙壁,右侧的旋转楼梯似乎直接通往顶层,既然底下什么也没有那他就上楼看看。石像鬼都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平日收起来,但总会在需要飞行的时候展开。眼下的情况别的石像鬼毫无疑问会选择直接飞上去,但雷狮觉得作为冒险者而言他就该踩着那些台阶一步一步上去,这正是他所坚持的多个奇怪习惯中的一个。

 

他踩着台阶,离地面越远他对楼顶的兴趣就越浓厚。他体力很好,上楼也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顶楼的楼梯口。

 

他看到那里站着一尊骑士像。

 

那石像俨然是个清俊的青年,双手拄在剑上,直立在那边,眉眼看似柔和,却又藏着几分骄傲和锐利。

 

还挺好看的,雷狮想。

 

但他也没做过多停留,绕过那座石像,径直走向他身后。这里放着许多箱子,这些箱子与他以往在那些遗迹洞穴里找见的不同,上边几乎没有什么灰尘,于是他有了一个猜想。

 

这会儿外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从一边小窗照进的光芒有些刺眼。正当雷狮试图撬开箱子上的锁时,突然感到颈侧一凉。

 

“别动。”从他身后传来的声音这样说着。

 

这声音也挺好听的,虽然有些威胁的意味。

 

雷狮不慌不忙转过身去,看到那个拿剑在他脖子边比划的人俨然和他刚刚看到的石像一模一样,而石像站立的位置已经没了东西。

 

果然这里有着能够自由行动的石像,要不然这里怎么会就像每天有人打扫一样。

 

“说了让你别动,”那双蓝绿色的瞳眸里的凌厉又多了几分,他手中的剑在雷狮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个石像鬼。”雷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石像鬼一般都是守护的象征,雷狮这种异类极少,普通来说报出身份后对方就应该完全放松警惕才对。何况这次的对手还是座石像,更应该知道石像鬼是怎样的存在。

 

“我可没见过进别人家撬锁的石像鬼。”

 

看来这家伙对石像鬼确实挺了解。他架在雷狮颈侧的那把剑尚未撤去,又不知从哪里拿出另一把剑向雷狮刺来。雷狮立刻在手中聚起电流向这座难忽悠的石像甩了过去,石像的攻势丝毫没减弱,一剑刺在雷狮右肩,与此同时,那股青蓝色的电流也攀上了石像的腰。

 

得了,两败俱伤。

 

被电流波及到的箱子直接碎掉了一角,里边露出了许多石料。

 

雷狮的直觉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差错,这里居然没有什么宝藏,只有一些还不错的石料。他顾不上肩膀上的洞,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这里的箱子里都是这种东西吗?”

 

“是的,这些都是陛下生前最爱的宝贝。”

 

雷狮一听“陛下”这个称呼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想起来这座王国的先王是个热衷于雕刻的家伙,合着这老家伙死前还给自己折腾了这么座高塔出来,里边摆的都是些他以前的作品还有没来得及用的石料。

 

石像鬼泄了气,没好气地表示握手言和吧。

 

骑士像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又提剑砍了过来。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在那之后雷狮继续着他的旅程,只不过路过这里时总会进来看看,毕竟能像安迷修一样能和他过上几招的石像天底下都没有几个,实在是稀奇的很。

 

雷狮来时多半会发现安迷修在顶楼待着,偶尔也会一进去就在大厅遇见他,这种时候他不是在修行就是在打扫,确实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了。在这样的地方能做些什么呢?有一次雷狮刚好撞见安迷修在旋转楼梯上擦着扶手,当时他就产生了想从顶楼顺着扶手滑下来的欲望。虽然他最后也没付诸实践,但恶作剧他还是做过几个的,比如在楼下那些奇怪的石像上画上胡子,再比如往大理石地面上撒上一把灰,然后安迷修就黑着脸过来打扫,事后再追着雷狮满地乱跑,于是两人又有了一个切磋的好理由。

 

但安迷修也不是总在忙碌这些,很多时候他还是以不会动的石像的姿态出现在雷狮面前的——他在黑夜里就只是座石像。名为安迷修的骑士像只有在白天才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因此当石像鬼在黑夜到达安迷修面前时总是会给予他和楼下石像相同的待遇——给他画上茂密的胡子或是眼圈,有时候还会直接在他脸上写上诸如“烂透了骑士”之类的字眼。

 

“如果你一直待在这里,你的剑技根本不会精进,到时候只能哭着输给我。”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安迷修说,“我每天都在认真修行。”

 

“井底之蛙。”

 

安迷修去清理窗边长出的草芽,不再理他。

 

其实雷狮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当然他是不会承认的。安迷修每天都在变强,他的努力与汗水都不是虚假的,说他剑技不会精进当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觉得安迷修这样的人,凭什么一直待在这里呢。

 

可是他又切切实实待在这里,似乎对外边丝毫不感兴趣,除了他总是会望着太阳发呆以外,雷狮真是看不出他对这座塔以外的事物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了。

 

“你每天做这些不会烦啊。”

 

“怎么会烦,能替国王陛下打理这里是我无上的光荣。这是骑士……”

 

他还没说完就被雷狮打断了:“你这根本不是什么骑士道,管家道还差不多。你替你的国王陛下征战过吗?你有自己的军队吗?你还不就是整天在这里打扫打扫房间,做一些都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修行。”

 

“骑士道博大精深,不只是关乎战争的……”

 

“说白了,你的那位国王陛下根本就不知道你这么个存在吧。”

 

像安迷修这种能动的雕像大多是匠人的心血,一开始他们先拥有了意识,这个时候他们能看、能听、能思考,但却做不了此外的任何事情,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开始自由行动,这个时间往往不短,至少安迷修是在国王死去后才动起来的,所以雷狮说国王不知道他的存在是完全正确的。

 

雷狮太想从这位骑士的脸上看到沮丧与失落了。

 

但骑士没有。

 

安迷修微笑着回了句是啊,然后继续开始了他的清理工作。

 

这下是石像鬼自讨没趣了。他觉得太奇怪太奇怪了,明明石像鬼这个种族才该一直守在一个地方,可他却在四处游历,明明拥有了行动能力的石像都会想去远方,可安迷修还在这里日复一日做些无聊的事。

 

果然他一辈子都理解不了安迷修,安迷修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雷狮选了一个下着雨的午后到达高塔,他带着一脚的泥和一斗篷的水进了大厅,他不需要避雨,但他想进来。安迷修这会儿正在大厅挥着剑练习,看到雷狮进来没有丝毫惊讶,他任由雷狮在大厅胡乱折腾也不做声,练完一套剑招后才去拽掉雷狮的斗篷扔在地面叮嘱他不要四处乱跑。过一会儿安迷修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块垫子示意雷狮在上面蹭干净鞋底再走动,雷狮难得配合,正蹭着鞋底却感到安迷修拿什么擦着他的头发。

 

他正想说一句这么贤惠啊,却突然注意到那他原本以为是毛巾之类的东西根本就是他刚脱掉的湿斗篷,雷狮气得笑了起来,掀起那块沾满泥水的垫子就朝安迷修脸上拍去。安迷修也不示弱,铲倒雷狮将他按在他自己带来的小水洼上。两个人一来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都气喘吁吁躺在满是泥水的地面。

 

“你几岁了?”雷狮没好气地问。

 

“反正比你大。”安迷修没好气地答。

 

“你觉得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安迷修把脸转向雷狮,“我说真的,有你在挺有意思的。”

 

石像鬼想要邪魅一笑说句那当然,但他却猛地跳了起来然后冒着大雨落荒而逃。

 

 

 

石像鬼又一次到达高塔时一时兴起决定和骑士像正经比试一番。

 

骑士像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虽说他不答应石像鬼也一定会强行挑起的。

 

战斗很快就到达了白热化阶段,安迷修跨坐在雷狮身上,高高举起的剑带来一阵极强的风压,约莫下一秒就会划破空间携着凌厉到达雷狮的颈部,雷狮右手攒起一团电光,咧起的嘴角与亮的吓人的双眼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正面临着危险。骑士的剑正在逐渐逼近,而石像鬼手中的电光也劈啪作响,就在那团青白的光快要迎上剑尖时,雷狮突然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变了。

 

剑尖在他的喉结前停了下来,上边原本覆着的冰霜也消失殆尽,那柄刚刚还散发着淡蓝色光辉的通透剑体此刻已经变成了再平常不过的石剑,就如同这座塔最底层的大厅中站着的百十尊雕像手中握着的武器一样,没有一点威胁可言。剑的主人不再有任何动作,如同他的剑——他现在只是普通的石像。

 

安迷修又变回了石像。

 

雷狮不是没见过安迷修在他面前变回去,可是现在夕阳还挂在天边,理应还是安迷修应该能自由活动的时间。

 

雷狮偏了偏脑袋将自己成功地从石剑下方挪了出来,但再度成为石像的安迷修此刻还压在他身上,石像比他想的要重的多,当然他还是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中抽身——只要他不顾及这位骑士会不会在他发力的瞬间变成无数碎片,在他的预想中也确实该是这样的,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很快就选择了让自己身上躁动的电流安分下来,然后一寸寸、一点点地向后蹭着地面从石像下完全挪了出来。看着自己在地面上蹭的有些红肿的手掌,雷狮嫌弃地撇了撇嘴,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就像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下雨天逃走一样。

 

站起身来雷狮才注意到,由于自己爬了出来,身下没有攻击对象的安迷修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跪在地上一样。

 

威风凛凛的骑士大人双膝分开跪在地上,手中还高举着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石剑,多么可笑的场景。这样子简直让他想起了自己一百多年前看过的三流马戏团的十八流表演,太差劲了。

 

雷狮笑出声来。他想,他果然还是讨厌安迷修这样的蠢货。

 

安迷修的表情凝固在攻击他的那一刻,那张过于严肃的脸配上这样夸张的动作实在太有喜剧效果。

 

雷狮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有点烦躁。安迷修的石像并不适合跪着,这与灌注其中的灵魂相悖的姿势带给雷狮的已经不仅仅是不适了,一种更为奇妙的感觉在他胸腔里升腾起来,燃起了黑色的火焰,那火焰好像下一秒就能烧光雷狮的一切,烧光这里的一切。

 

他伸出手狠狠推了那石像一把。

 

骑士像向后倒去。

 

那一瞬雷狮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他看见碎裂一地的石块以及站在旁边面容诡异的自己,他看见骑士折断的剑插在一片废墟之中,他还看见阳光无情地将那些不会动的石像们暴露在世人眼前,任由他们随意评说。

 

哗啦——!

 

雷狮似乎听见了石像碎裂的声音。

 

他心头一惊,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搂住了还差一点就要重重摔在地面的安迷修。雷狮叹一口气,动作轻缓地将石像放在地面。

 

这个角度来看,安迷修的姿势显得更加可笑,雷狮却觉得这样挺不错。

 

这样就好。

 

他想了想,在安迷修身旁坐了下来。

 

夕阳完全消失,自天井照入的月光倾斜而下,就像在浸洗这世界一般,而雷狮能感觉到,此刻这被浸洗的世界完完全全就是他的所有物。

 

 

第一束阳光照在安迷修脸上时,他先是胳膊重重砸在地上,这使得他一个弹跳坐了起来,大概是由于保持了一晚上古怪姿势的原因,他腿麻的几乎动不了。

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中飘落的灰尘清晰可见,安迷修听见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他低下头去发现了躺在一旁地面的石像鬼,那家伙此刻正皱着眉翻了个身,因为被阳光照到了的关系还带着一脸不耐烦。

安迷修正想着要不要把这家伙搬到楼下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去睡时,雷狮就醒了,他眼睛还带些睡意,却直勾勾盯着安迷修。

“我为了照顾突然变回石像的你一晚上没休息好。”

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就是给安迷修换了个他看起来顺眼一点的姿势而已。

安迷修不怎么信,但还是老老实实道了谢。

看着一脸不自在的对方,雷狮嗤地笑出声。这种笑和先前那次的感觉又不大一样,那团黑色的火并没有随之出现。

“安迷修,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我刚刚有意识时想过去城镇里体验一次集市尝尝那些刚出炉的面包,也想过在阳光充足的林子边缘挂上吊床……”安迷修说这话时眼睛还是亮闪闪的,就好像这还是什么能让他雀跃不已的事一样,“但是现在已经不想了。”

“这座塔就是我的全部,我为它而生,生来就是要守护它的。”骑士的眼里写满了他坚定的信念。

“哪有什么生来,无聊。”雷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要信这个我就该回去蹲在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建筑上了。”

“你确实是一位不合格的石像鬼。”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拿章子在我脸上盖上‘不合格’三个大字。”

这可以早早告诉那些栖身于屋顶或檐下的蠢货们,雷狮与他们不一样。

与雷狮相比,安迷修倒是更像一位合格的石像鬼。

雷狮见过的拥有了意志的雕像不算少,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这之后都会坚定地认为自己先前的生活根本不自由,随后远远离开自己曾经所在的地方。雷狮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聪明,好过傻蛋安迷修的做法一万倍,人就该多体会一些没见过的事物,无拘无束享受人生。即使死在前往沙漠的旅程中,也好过安逸待在圈出的小小一方地。

何况他可不觉得安迷修在这里有什么安逸。

透过高塔上的小窗能看见的是层层叠叠的山与曲曲弯弯的河流,而在这之中疯长的森林铺天盖地写着满满的绝望——谁也不会来这里、谁也不会停留在这里。不难想象那位死板的骑士究竟在这里一个人看了多少次星辰明灭,听了多久风里带来的不属于他的消息。雷狮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窗外的鸟鸣、阳光、鲜花、星空——一切安迷修所喜欢的东西,根本就是一把把利器,它们割在安迷修的身上,日日夜夜,刀刀见血。

而安迷修面对这些利刃,露出的是温和的笑容。

一开始雷狮也猜测过安迷修那种令人作呕的笑容什么时候会完全消失,但现在他能感到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不管过多久他都是这样的。

哪怕灯尽油枯。

这个日子也应该快到了。

身为石像鬼的雷狮自认为还算挺懂石像的,匠人们铸造雕琢时的那份心、信徒们倾注其中的敬畏之类的意念足够强时,石像就开始能动起来了。安迷修也是这样的,那位将雕刻作为毕生所好的国王陛下的心唤醒了这样一位骑士先生。但随着时间流逝,石像身上倾注的思念与热忱也会淡薄起来,当这些情感尽数消失时,石像就会变回去。而眼前这位骑士很显然就属于身上的能量所剩不多的那种。

在他遇见安迷修时他就明白了这件事。

守在这座年代久远的塔中的名为安迷修的骑士像在与雷狮初次相遇时一天之内便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自由行动,而现在这个时间又缩短了。毫无疑问的,愚蠢的骑士先生很快就会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了。

这太滑稽了。

 

时间富裕时他哪里也不曾去尚可以理解,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他还坚守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条条框框,拘在这小小的一方地做一个没有王的骑士。比起骑士,或许更应该说他是一位执事或是别的什么,总之雷狮觉得安迷修不该是这个模样,他应该握着他的双剑去更广阔的地方——

 

可是啊,他又的的确确却是这样。

 

 

想到这里雷狮趁安迷修尚且没防备一个箭步冲过去,腿麻到没什么知觉的安迷修重心不稳,就这样被雷狮撞向了窗外。

安迷修掉出去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勤于打扫,以至于这窗边根本没有一株可以抓住的藤蔓,这座塔虽然很高,但对他一座石像来说落在地面摔得粉粉碎也不过就是几秒的事,正当他想骂雷狮抽什么疯时,却看见始作俑者也从窗口跳了出来。

石像鬼俯身跳下,在他极不喜欢的阳光下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他的翅膀卷起一阵大风,还在下落的安迷修被风中带来的沙子迷了眼,与这阵风一样狂乱的还有安迷修的脑子,他现在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比如他摔碎以后还能不能拼起来,比如他下次不要那么勤快地掐去窗边生出地草芽,再比如之后要怎么好好教训一顿雷狮这个多动症患者。

这一切思考活动都在下一秒停止了,比起这些事,安迷修更在意自己究竟会不会被勒死。雷狮有一万种可以救他的姿势,偏偏选择了拽着他的衣领向上飞。虽然这没有拽领带那么立竿见影,但总归还是让人有几分呼吸困难。

 

“雷狮!你能不能换个正常一点的方式!”上升中的安迷修艰难地在风中吼出这句他根本不确定别人能否听到地话。

 

但雷狮的行为证明他切切实实地听到了。

 

他松开了安迷修的衣领,扇着那双蝠翼停留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又一次开始下落的骑士先生,一脸坏笑。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骑士的脸上全然没有方才的错愕,只有几分笑意,他双眼直直盯着上方的雷狮,那眼神简直就是在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

 

雷狮啧了一声又一次俯冲下去,赶在安迷修摔落前一把捞住了他,这次他将骑士抱在怀中重新向上飞去。

 

“这就是你的正常的方式吗?”安迷修垂着脑袋发问。

 

“我觉得对你这种用扛着是最正常的,就像扛野猪一样,但那样会压到我的翅膀。”雷狮看着前方说。

 

清晨的阳光不怎么强烈,但对于石像鬼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东西。但此刻那种不愉快的感觉被雷狮完全抛在了脑后,他就这样带着安迷修飞到了城镇的上空,停留在了集市上方。

 

“热闹吗?“

 

“嗯。”

 

雷狮看不见安迷修的表情,但他能想到这家伙一脸雀跃又强装镇定的样子。

 

于是石像鬼选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降落下来,他收起翅膀拉着安迷修走出小巷口随即汇入了人群的溪流。安迷修的眼睛四处打量着,脸因为兴奋的缘故有些泛红,雷狮感到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甚至在微微颤抖,那只手是那么温暖,根本让人想不到它的主人只是一座石像。雷狮就这样牵着安迷修,这里人多的过分,多到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牵着的手,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石像鬼嘴角的笑意和骑士眼里的光。

 

“老板娘,刚出炉的面包麻烦来三个。”不知不觉雷狮已经把安迷修带到了面包摊前。

 

“哟,小伙子你又来啦,这次还带着朋友呢。”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娴熟地将面包放进了纸袋。

 

“算不上什么朋友,他就是个没见过市面的乡下人,我说一定得带他来吃吃城里最好吃的面包。”

 

老板娘一听到这番夸奖直接将面包递了过去,大手一挥说道:“算你有眼光,不用给钱啦,我送你们的。”

 

雷狮一边道谢一边推着安迷修又向来时的小巷走去。

 

“你刚刚说谁是乡下人啊。”

 

“说你呢,来个集市都两眼放光的家伙。”

 

“雷狮,我觉得你应该学会尊重……唔!烫烫烫!”安迷修话还没说完就被雷狮塞过来的面包堵住了嘴,“……不过好吃。”

 

安迷修大口嚼着面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可是你为什么要买三个?我们才两个人……”

 

“三个都是给你的,我又不用吃。”雷狮没好气地说,“我觉得你一看就是能吃空整个面包摊那种类型。”

 

“但刚刚看你和老板娘挺熟的,如果你不吃为什么会认识她啊?”

 

“我不吃是指不必要,又不是不能吃,我和你这种糟老头子不一样,还蛮喜欢尝试新事物的,以前吃过几次。”

 

“什么啊,那就好办啦,”安迷修从袋子里取出另一块面包以同样的手法塞到了没有一丝丝防备的雷狮嘴里,“这种东西还是要和别人一起吃啊。”

 

被烫到的石像鬼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

 

面包很快就没了,安迷修吃了两个,他们又走回了来时的巷子。

 

 

“回去吗?”

 

雷狮想如果安迷修说想继续逛逛那他就会带他逛完整座集市整座城,然后去找几千个几万个方法使他一直保持能够自由行动的样子。再之后雷狮会带他去看邻国的雪山,会同他一起在湖心泛舟烫酒,会和他一起在大海上航行听白鲸唱歌,还会在无人的林子中切磋比试。

 

一瞬间关于未来的无限种遐想都冲进了雷狮的脑子,他感觉自己也许是被那个过于烫的面包搞坏了脑子,他感觉自己又一次站在了阶梯前,那座阶梯通往着千百个他所期许的景象,只要安迷修说不想回去,他就会立刻到达那千百个目的地,去往他想要去的未来。

 

但他却听见安迷修说:“嗯,回去吧。”

 

所有的梦境都被敲碎了。

 

果然,他只会这样回答。石像鬼笑了笑,安迷修就该是这样的——愚蠢、死板、令他讨厌,至于其他的,都是幻觉。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又一次以拎着安迷修领子的姿势将他带回了那座高塔,这一次安迷修并没有抗议。雷狮从高塔顶层的窗口将安迷修恶狠狠扔了进去,安迷修显然有了准备,这次稳稳着陆。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了,雷狮。”

 

 

“少来这套虚的。”

 

 

“真的很感谢你。”

 

雷狮没有说话,那双巨大的蝠翼带着他离开了安迷修的视线。这下雷狮才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让他很不舒服,那些光芒太刺眼了,是待在塔里的家伙每天会凝望的事物。所以他继续向着那片灼热飞去,顶着心头越来越强烈的不快感去往遥远的地方。

 

石像鬼要继续他的冒险了。他不是那种遇到一个关卡就必须完全攻克的勇者型角色,塔顶的公主殿下如果救不出来,那他就去下一座城池开始新的旅程了。至于骑士,他现在觉得骑士不需要被谁所救了。

 

 

 

 

 

很久以后的某日,夜色还浓时,城外缀着爬山虎的高塔外来了访客。

 

那访客穿着戴兜帽的斗篷,站在高塔门外,他本想拿手推开门,最终却选择了直接砸坏门然后悠悠闲闲走了进去。被他这番折腾扬起的尘雾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使看不清东西的他一下撞上了什么。正当气急败坏的他打算一脚踢开这个障碍物时,却从开始消散的尘雾后看到了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撞到的是安迷修,石像安迷修。它保持着正欲前进的姿态,一手按在剑柄上,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前方,多半是在自己也没预料到的时候就变回了石像。

 

那座骑士像站在大厅中众多石像之中,这样看来,原来那群毫无美感乱七八糟堆放着的石像竟然有几分像石像群了——它们仿佛就是站在正中的这位骑士麾下的千军万马。

 

雷狮摘下兜帽,扛起骑士像踏上了他熟悉无比的楼梯。这座楼梯比以前更加老旧,发出的惨叫声也更让人难以忍受,以前没有注意过这点的雷狮此刻也想尽快结束这段旅程,但他又觉得他不能直接飞上去,非得一个一个阶梯踩上去才行,就像以前一样。当石像鬼的旅程结束时,他只觉得鼓膜饱受摧残,心里嘀咕着这种楼梯真该拆了它。

 

他将骑士像放在楼梯口,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然后雷狮坐在了骑士像的身旁。

 

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终于透过高塔的窗照了进来,窗外太阳已经冲出了云霞。但那名鲜活的骑士却没能从这具灰白的石像躯壳中冲出来,它仍然沉默不语,就好像从来如此。浅金的光芒洒满整个顶层,拂在骑士像的脸颊,好像给它镀了金一样。

 

雷狮站起身来,轻轻吻了吻骑士像浸在阳光中的额角。

 

 

 

 

然后他就将骑士像推向了楼梯的围栏外。

 

 

 

 

它就这样从旋转楼梯中央的空档直直摔向了地面,没有一丝丝阻拦。

 

哗啦——

 

这是灰白的石像完全碎裂的声音。

 

“早上好,安迷修。”雷狮轻笑着说。

 

——————END————————

 


 

 

评论(3)

热度(71)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